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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寻找黄畈
发布日期: 2016-11-14 字体:【

编者按:“治国者以史为鉴,治地方则以志为鉴”。史书上记载的是帝王将相,经世栋梁;志书上的记录的是社会名流,乡贤里达。许多乡村却人微言轻,名不见经传,很难登上大雅之堂。有关乡村的史迹大都走失在青山绿水之间,遗落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而今当我们有幸回望和顾及它时却了无踪影。似风、似雾、似尘埃、似混沌,收不拢、抓不住,揽不下。

只缘饱蘸着这种浓浓的乡愁,才把压在心头的这些回忆和想象抠出来。旨在追忆民国后期与共和国初创时期的这段乡村“断代史”,也权作填补抑或抢救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吧。

寻找黄畈

——谁来拯救我们的乡愁

谷城新闻网通讯员  叶华程

我想慢慢地走近你,与你默默地随时光远行,去见识你那曾经的美丽。但你却渐行渐远地消逝在熙来攘往的脚步里。我想悄悄地跟着你,总想在你漫滚的风尘中,寻找哪怕星点蛛丝马迹,但你却从茫茫田野里销声匿迹。眼前的黄畈,清风衔云,群峦比肩。一条人工小河默默地向东而去,两条并行的马路隆起在小河旁的良田中。以这条小河为中轴线向东南铺展的冲积土地养育了这一带的许多小村庄,因其中心区域集中居住着四、五十户黄姓人家而曰“黄畈”。其实,黄畈的黄确实是金灿灿,沉甸甸的。“夏至杏麦黄,秋来稻谷香”才是它的集体形象。

这里就是我曾经美丽而又可爱的家乡。

在黄畈,它的西边是以望城岗为统领的一道道层峦叠嶂的连绵起伏高山。黄畈河就从这些大山深处更远的南漳,拖着荆山余脉的沟沟壑壑,挽起积少成多的涓涓细流,再经过郭峪村和石库村,便一头潜入到今天的八仙洞水库。从水库下边挤出来的黄畈河像发光的系带,丝丝缕缕紧连着这片四季多彩多姿,又勃勃生机的土地。

黄畈河距谷城县治地西南三十多公里。在水库以下汇集三条小河沟,时而曲折迂回,时而跌荡起伏。两岸平畴,良田万顷,各种作物竞相生长。这里出产稻麦和一些农特杂粮。正如农谚所说“一河能做五谷饭,不愁吃穿来黄畈”。其实,历史上这里就是个“放水不响的米粮仓”。而说起黄畈,“南川的芋头”和“茅坪的藕”也总是老人们津津乐道的“顺口溜”。黄畈古称茅坪,广告词比当今的标语口号还优美和实在。风调雨顺总是大自然赐给它的厚礼。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后来才知道说的河水每隔一段时年就会发生变化,有时一次大洪水把主河道冲到东岸,再过几年、几十年也许又会把它冲到西岸。也喻示着世事沧桑,变幻无穷,但也有一定规律,操纵魔法者就是大自然这个神奇的上帝!

民国二十四(1935年)涨大水,黄畈一片汪洋,老人们看到河中的“江猪子”(应该是江豚),像小牛娃子样一蹭一蹭地凫着浑浊的河水。洪水过后沙堤全废,可见那时的蛮荒和凄清,但我们也仿佛看到了那时良好生态环境。将来的变迁恐怕只有这见证过沧桑的黄畈河才能诉说。

现在我们看到的笔直的黄畈河,是由1975年的人民公社动员这里七邻八乡的农民开挖。当时的决策者觉得,把北边弯弯曲曲的老河道改到南边来吧,人工有的是。避弯取直后的老河床仅沙滩上就能腾出和改造好几百亩水浇田。于是,劈开稻田挖土,再垫到沙滩上造田。数千男女老少与天奋斗,与地抗争三个年头,终于挖出了黄畈今天这长四公里、宽一百米的人工河。

说到河流改道,当然得益于1966年开始在上游兴修的前进水库(今名为八仙洞水库)。因为河水被拦截,下边就不怕洪水,许多文章能在河道上做了。

这座动工于“文革”初期的水库,在那个人定胜天的年代,“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的决心,加上愚公移山精神,还有战天斗地的干劲,成就了许多重大水利工程。当年全县数千农民人拉肩扛,日夜奋战在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上,人民群众的辛劳真是出奇制胜。最终成就了现在库里的一片汪洋,还有潺潺外流的“河水”。

今天,水库上游的人们在50年前已搬迁移民外地,许多故事早已被“吃水线”淹没,山里的古迹早已填进四、五十的深水中,谁能知道有这碧绿绿的库水下曾经的拥有?更由于兴建大坝时,这一带方圆几十里的牌坊、纪念碑和墓碑都作为基石垫在坝底了。因此,我们想找一些来佐证来追述这一带的历史比登天还难。

在这个全球缺水的时代,我们只有凭借闲置于民间的“旱船”,尽其所能地趁这即将干涸的记忆,从古老的河道上顺水推舟地“漂流”而下,去捕捉一些浮光掠影的景致。因此,这里只想表现和追忆过去的黄畈河。

黄畈河在八仙洞水库以下,近处是个叫乌龟洞的地方。它形似一个宏大的乌龟,一头扎在它北边的深潭中,龟身就是东南边陡峭的山崖,崖上有巍峨的山寨。那寨连贯三个高低不同的山头,三道寨门相通,远观如长城恢宏,没有人为它命名,虽说周边有几个生产队,但谁都知道那一片夹杂一些乱七八糟荆棘、灌木和茅草的荒芜之地,没人看中它的价值,更没人去争边界什么的。只因它下面有八仙洞,人们就把它叫做“八仙寨”。寨里面现存石碾、石碓等人文遗迹等。黄畈河水沿这龟头似的山头绕一个S形的回环,又挤在一个叫杀人垭的山脚下流过。这“杀人垭”听起来有点毛骨耸然。据说,在旧社会,这里是个山里山外的马路口,许多不愿绕远道的人,都要从此山垭经过。那时土匪出没,杀人越货的事时有发生,一有对抗,代价就是你死我活。小孩子闹事时,大人就以此名字恫吓和警告,你就会害怕的颤抖。这山垭的北边又是一个名作“擂鼓台”的半圆形石头山,与对面的壁立千仞陡崖虎视眈眈,它们下边就是黄畈河缓缓流动着的碧水湾。而拐弯处突然挺立着一道刀削似的挂壁,它阻在小河的南边,紧紧地逼着河水乖巧地弯转到八仙洞下边。

这个八仙洞可是个沾了一身仙气的洞天福地。传说是天上的七个仙女按照玉皇大帝的安排,下凡来到这人间帮助当地百姓降妖除害,纺纱织布,人们得信赖她们,过上了丰衣足食、风调雨顺的日子。处处博得当地人的喜爱与欢欣,但眼看她们早出晚归,昼夜奔忙,虽然轻松自如,也让当地人感到痛心难过。为报答她们,头领就率众人在这陡峭的悬崖绝壁上,开凿了八个山洞,以供她们晚上驻足休息,免除车马劳顿之累。她们各居其一,还剩一个供她们集体习舞吟唱。就在即将投入使用的当晚,七仙女却集体失踪了。众人惊骇,怎么回事呢?原来玉皇大帝听到风声,说她们在民间的任务基本完成。玉皇大帝听到这话还很满意的,但听说百姓为了挽留她们,而在山上开凿了修仙洞就十分恼火。这可了得!朕让她们去民间体察疾苦,她们却想要享受,这成何体统!一纸“速召七仙女回宫”的圣旨即出,七仙女悉数回到天上。从此空留枯如望眼的八个仙女洞,面朝苍天一年年。

这一带也是年仅八、九岁的我经常去光顾的地方。那时本人调皮贪玩,打不到多少猪草就要遭到母亲的棍打,时或逃跑出来。一个人跑到这儿曾经有过七仙女的洞下,看着清澈的河水一个猛子跳下去,打扑通、捉鱼虾。衣服湿了,就把它摊在大石磴上,祈求太阳快快帮忙晒干。望着清清的河水里漂动着的小小鱼儿在自己的脚丫中游戏。心想:美丽可爱的仙姑娘们啊,你们为何不来帮帮我?日过正午,想必,母亲早就下地干活去了,气也消了,我才敢悄悄溜回家,侧身从长锁链下的门缝里挤进屋去吃点冷饭凉菜,填饱肚子后,再出去打猪草,以应付晚上能睡个安稳的觉。现在追忆那走投无路、痛不欲生的时光,如果没有七仙女的想象,也许就成长不了今天的我。黄畈河呀,直到今天我才向你诉说,一代人的苦难。

黄畈河曲折回环,依山而行。它在八仙洞下游跌落形成一个个深潭,现已泥沙淤积,从它两边山峰夹击着冲出来,我忽然想起了“天门中断楚江开”。

河水一出山后,地势也多平坦。河边有个财神庙,四十年前的1975年时,这里的河流尚未改道时,它就像一个骑在黄畈河肩头的勇士,把守在河道的东边,镇守一方水土的平安。

这是一个坐北面南拥有两进院落的河边小庙,有门楼和供奉财神与祖师爷的大殿。据老年人说,祖师爷的像有一丈多高,还有四大天王分两边护卫。那里曾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祈求富裕安康而敬奉财神爷的地方。这个财神庙解放后曾是谷城县供销社下属的一个供销店。它的大殿担负日用百货、布匹、做些油盐酱醋茶的买卖,门楼到大殿前的院落曾有堆积如山的柴棍、陶器以及一些不太值钱的中草药。现在因黄畈河改道,新河堤正耸立在它的胸前的正南方,可见的只有它历经风霜,残破没落的大殿将被新的河堤淤埋。

过去,黄畈河在财神庙一段河水漫涣,河床有三十多米宽,主河道上有个用一片柏木搭起的小桥,要不就脱鞋赤脚淌水横过,小孩子们望着流水会常常感到发晕。

在财神庙上边不远处,人们在黄畈河道中间大约三分之一地方拦过来的半窄围堰,将自然河流的水位抬高有二、三米多,从而引出了一条清澈的大约三百多米的小溪。

因而小溪像条带鱼般游到财神庙东边和黄畈食品所后边,并在此打了个南转的结。食品所后门有几级石阶潜入清流,这里就成为屠夫杀猪清洗内脏的小码头。

小溪再到东边就是水能加工厂。一个木制齿轮水车架得高高的,木栅闸一抽拔,所蓄的溪水都争先恐后的冲下来。冲得木轮“呼呼”地转,并撞起白花花的水雾四处飘散。水轮下边有个小磨坊,既磨压麦子面粉和辗米,有时又轧棉花什么的。

当时的人们就是这样巧妙的利用自然,把这捧小溪水变成了这个全然是综合加工厂的所有动力。同时,溪水缓缓而行又造就了这堤岸边上的“最美乡村”。你看,村民面河依南山而居,一排排拼贴着木板门的农舍,有药房、染房、粮店、、杂货铺、铁匠铺,还有剃头的,炸麻花的,卖香蕉糖的叫声很好玩,他的台词是:“香蕉糖,香蕉糖,小娃子吃了不尿床,老年人吃了牙齿长,姑娘们吃了很漂亮。”

随弯就弯的小河另一边是野生的红叶柳树密密乍乍,而排达向东延伸约二百米,小溪再北折,地势较低。这时许多人家沿小溪北边筑墙为屋,小溪又从门前或屋内铺上木板,让水从门前或院内天井流过,人们伸手洗菜、吃水和洗衣已经十分方便。那时人们还不知道用化学洗涤,也没农药化肥,更没有污染。当时除垢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草木灰,二是皂角水。因为溪水昼夜不断地流淌,一切顺其自然,真是绿色环保,没有半点污染。在解放前和解放后的部分日子里,这里应该算是黄畈一道小江南的风景线。

现在的许多人只知道它是一个村名而已,就像许多地名现在只剩下一个符号了。这里幸好残存着庙堂的一个大殿,似乎在向外人述说着这里的名分。不过,“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再说,黄畈河水从财神庙西边主航道穿过田野北上扑向南面较矮的小山岭,并温顺地折转向东蹒跚而行。先后平静地流过灵山殿。再一个折弯向南,来到小河村与这里的刘家小河汇合,河水渐大。又经张庄村的南山脚与水沟的水结伴。这时体形阔绰光鲜,又经三公里沃野伸延到魏家山、鸭子湖与高桥河集结,再从禹岗梁子和白虎山下,终于找到了它最后的归宿,注入汉江。

黄畈河一路曲折辗转、坚强不屈,最终形成的了这里冲积的小平原。就是在这条极不起眼的小河两岸,世代劳动人民在这一里耕耘收获、繁衍生息,把它变成了米粮仓。它苍老、深邃、世故,今天的我们虽然已无法知道它遥远的过去,但是,它的今天,我们这代人却不能忽略和丢弃。为此,只有暂存现代版的黄畈,把残留在童年视角的一些印迹,拼凑在一起,修葺它的过去。

时光的旱船在黄畈河的中心地带驻足,我们从一片稻田里走出来,看到一片零散的民居。真难以想象,这些房屋下边竟然是在谷城红了半匝天的陈佑环庄园。

陈佑环

因黄姓人家而成名的黄畈。其实,并没有后来的陈家出彩。世代都是日出而作的朴实农民,只是因这里出了个谷城,或者更远的地方都知道的大地主陈佑环,而让黄畈七十多岁以上的老人心中难以挂一漏万。陈佑环乃是国民党和共产党过渡期间在谷城很有名望的豪门家族的一个代表人物。

据说,陈佑环祖辈在庙滩街开始发达,办有店铺,开有油坊,后来有钱了。当他们发现黄畈这块风水宝地灿若黄金玉珠似的引力,便到此买地置房兴业。

陈佑环在陈氏家族谱上是“崇”字辈的,排行老二。他们有兄弟四个,老大无嗣,其家产续延予佑环。因此,陈佑环的家产最大,有土地1500多亩,县城和汉口皆有其产业。

陈家庄园是陈佑环巨大财富的标志之一,而今知道陈家庄园的人却不多。这个私家园林早在1909年兴建,是一片坐南朝北的徽派建筑,总面积占约25亩,有宅第、戏楼、花厅和菜畦。主体为两个中轴对称的天井院,由北向南一小一大。依次排列的是门楼、厨房、账房、住房。前厅连后厅,天井比天井。最后边的是天井院为主院,上边为木制的转合楼,下边是主人的会客厅和画廊。其建筑外墙体为火砖堆砌,内部斗拱结构精细。从五脊六兽到雕梁画栋,面面俱到;从花鸟鱼果到历史故事,处处生辉。近观如巧夺天工,捧星览月;远看则脊梁高耸,飞檐翘首。繁花似锦香四季,古树名木参天起。此建筑共有大小房屋70多间,门楼前和院内所有路面铺陈的全是一色长方形的青石板。由此可见,陈氏昨日的富贵与荣耀。

解放前夕,陈佑环失踪了。在“文革”中“清理阶级队伍”时,陈家里许多没有名分的遗孤遗少都被抓住回乡批斗务农,而陈佑环始终没有下落。再后来听说1955年就已病逝于大陆某地。

陈佑环之子陈国臻曾经做过国民党时期的黄畈(当时叫三清乡)乡长,大陆解放后“镇反”时枪毙。陈佑环还有一个儿子因眼睛不好,人称五瞎子,体弱多病。1950年代初贫病交加而死。其妻子罗兆兰,是民国时期谷城县最后一任、也是尚未到任的伪县长罗庸的妹妹。后来被一个又痂又麻的聂姓贫雇佣向农会要求强行领去做了媳妇。

据说,陈佑环家族还有一个女儿,解放前曾在武汉读书,刚解放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后在中央统战部任职,其丈夫刘做过中南局李先念的秘书。陈氏家族还有陈佑环侄儿的陈国瑞,在武汉从读书时从学校作为志愿军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右腿负伤,又遭数月冰雪冻伤。回乡后,因缺医少药不治,饥寒交迫而病死。

现在,谷城县汉水文化科技展示馆所呈现的抗美援朝纪念杯,上面还有清晰可见“献给最可爱的人”的大红字样。只有这白色的搪瓷杯见证和知道那些我们年轻人都不了解的那段悲怆岁月。

陈家还有侄儿子陈国璋(号北南),曾在抗第五战区老河口做事。1948年底曾让85团在黄畈的陈氏庄园短暂驻足,甚至把枪支也送给了解放军。后来去了台湾。曾任台北警察局长后退休赋闲。在大陆留有四个儿女,现已去世。改革开放后曾托人给家乡的亲人和长工、佣人送过少量美元。

陈家后代还有个陈国珠(又名陈杰),曾是黄埔七期生、傅作义旗下起义军官,1952年回地方可安排工作,因为他是大地主家族出生,当地不敢接收,更不好安排他当干部。就这样,投身到如火如荼的水利建设和社会主义改造,成了改天换地的普通一员。在青龙嘴水库建设工地因体弱虚脱,做不了沉重的体力活儿。当时的大队干部、也就是他们陈家过去的长工黄邦斗发现大叫:你们看,这个国民党军官不老实,不好好劳动改造。于是就愤怒地冲上去,重重的泥脚踢在陈国珠那命根子上,当场疼得这个国民党的起义军官倒下惨烈地大哭,当时无人阻拦和施救。后来下身烂了一卧不起,不治身亡。

我们曾记得文化革命期间,大约在1967-1969年前后,我们走近陈家庄园的大门楼,爬着翻过那又厚又高的石头门坎儿,然后经过一片菜地拐向一个叫花厅的地方。哦,好大哟,里边坐着密密麻麻的大人,只有我们这些小学生依次地往前走,抢在前边的条椅上。虽然有的条椅已像掉了牙似的缺少木板衬条,大家还是将就把屁股放上去。听一个贫下中农代表为我们附近村民和小学生作忆苦思甜报告,他正在诉说陈佑环如何狼心狗肺地欺压他,把他捆绑到树下用皮鞭抽打,打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又冷又饿,浑身冻得红一块紫一块。只好在前边这菜地里拔了个葫萝卜充饥。他在台上“呜呜”地哭得死去活来,哭声感染了在场的人。回应他的是台下有个人举起拳头,大声叫着:“打倒地主恶霸!”——“打倒地富反坏右!”——“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可能就是有着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化着对地主阶级的怒火。

我们这些小同学看老师转过身来也举了拳头,引导我们也一同应和地叫起来。这声音似乎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如洪水要把这座地主的庄园宅第彻底冲垮。

当时在现场听另一位知情的长工说,咋没人问他为啥挨打?是陈二爷安排他锁门,他不做人事,想搞鬼,把门链挂在门锁外面,晚上被主人发现了。

听着这些,随后再和众人举起拳头的时候,显然没劲了。同时,我幼小的心灵,不知不觉想起一个问题来。这里不是大地主的房屋吗,我们为何不和它划清界限?为何还要“用它”在这里开会?

解放后,历任管理区负责人可能都想过,我们怎么还在这大地主的庄园里办公?他们纠结的是:住在这大地主的房子里太没面子,要有骨气;又说当时的房屋太破旧了,不气派;这些年了,总要有个新动作新气象吧?对于这个问题的诸多请求,终于得到了县层面的首肯。动员会上说,这大地主的房屋太破了,我们咋能拿钱为地主维修房产?人民政府要与这地主划清界限。直到1980年决定搬迁,到第二年就把黄畈管理区搬到了附近的农村二大队(今小河村)。结果,拆除的椽木檩条破损不堪,断砖破瓦被当地人堵猪圈,或者垫路行走。古树名木被当地人锯的锯、挖的挖,你抢我夺。那情景就像当年打土豪、分田地。谁蓐到了就是谁的。这不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过去吗?

多年以后,听当地人说,这地方过去是大门楼,这地方是花厅、这地方是会客厅、这地方是天井院等等。这庄园的遗址上面挤满了“火柴盒”式的民房,外来人怎么也看不到它曾经的气派呢。

陈家庄园曾作为农会和乡公所,以及庙滩公社黄畈管理区的办公地三十多年,到九十年代初又嬗变为一个有建制的乡政府驻地。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期间经过历次运动而没有被毁,为什么却在改革开放之初毁掉了呢?

多年以后,听当地人说,那时人们都没的文化意识,也不知道现在的旅游,陈家庄园如果不拆掉,我们就会坐在这里收门票钱哦,年青的哪还用东奔西走去外边打工哟。

现在,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古迹的陈家炮楼,已被文物部门重视。它孤独冷落在陈家庄园遗址东南边,被一片不起眼的农舍包围着,让我们仍能看到大地主罪证。它像个看惯秋月春风的夙儒,眼望花开花落,再也叹息不起。再也无力叹息。

张品善

沿着黄畈河南而下,再折进另一条支流“水沟”。我们从它的下游檀树湾村,通过只有一车宽的崎岖山路,要在夕阳西下之前,赶到大山深处的水沟村。

一路上只见青山耸立胸前,抬头才能只看到巴掌大小的一块蓝天。山路两旁的山坡上野桃花艳得耀眼。稀松寥落的几户人家在山沟南北两边,房屋大约是1960年代的土木陶瓦结构。过去,这山里的人大都沿这条小河沟逆源而上,再翻山进入黄畈河搭船出山。现在好了,从这水沟村修通了宛蜒起伏的山间公路,我们也走进了这小有点名气的世外桃源。

汽车攀行十五公里,来到了地势平坦的村委会所在地。这一片有居民二十多户,却不见人影。几条小狗的叫声,传递着陌生人到来的信号,引出几位老奶奶出户打看动静。不一会,几个老人和妇女都凑到汽车旁。她们说,年轻人刚过年就出去打工了,小孩子们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庙滩镇上学读书,所以眼前的山村里显得冷冷清清。

我们说到此地来是想了解张品善的事。当地三个老太太都说知道,并指着几乎山前的民居四周说:你们看,这还是过去的一条河沟,河沟边上的一条小路通向山里山外。路这边就是品善爷的门牌坊,看这石头门磴还在。

进了牌坊是一片空场地,那边上有棵大槐树。两边是对称的两层小楼供保卫看守。从场地中间的石板上走过,再上七步台阶,从第二道门楼进入二道院。这个院子四周都是房子,有回廊挂画、有厅屋歇脚。院子中间还有一个石雕喷水池。从东边过道穿行,院外有花厅、马棚和米面磨坊;从西边过道穿行,西边是个小孩子读书的学屋。从中间厅屋和两边过道都能直通最后边一个小院,那是主人的小天地。整个院子有大大小小房屋九十九间。所有廊柱及木构件都有精美的木刻图案,墙体上有砖雕和石板画。场地所有道路都铺着青石板,通道两旁还有一些吉祥物石雕艺术造型。

听着介绍,这个离我老家十几公里的张家大院,和我小时候听到的一些耳熟能详的描述十分相似。那是“一宅三院”庞大建筑,迷宫般房屋,精致的木雕艺术,还有龙凤呈祥的房顶,总觉得它遥远而又神奇。多少年来沉淀于心中的想象,怎么也复原不了我对心中那奇迹般的向往。眼前的苍凉,再也领略不了这里曾经的富庶与安祥。这些破败的房屋及瓦砾,这些断垣残壁和遗憾都坍塌和堆积在这支离破碎的现实中,而迎风摇曳一些茅草,对这人世的变迁似乎缺少沧桑感,却多着几分讥讽和嘲笑。

在这里我们虽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张家大院,其实永远也不可能的重现。此时初春的余晖已经冠住了山顶,老人们如数家珍地说起张品善的旧事。原来,张品善本名叫张德鑫。祖上从山西逃难来到这里,并在这里开荒种地,种植花梨树和桐籽树,后来做起木耳和桐油生意。

张家的货物主要销往武汉和河南。张品善从小学会了经营,发了财。到他四十多岁时已是当地很有钱的人家。后来在南阳、邓县,老河口买了不少土地,据史料记载已有3000多亩。张品善富了,大家都敬重。他从不计较细枝末节什么的。客户们到他门下购货时,他总是在交货后还叫长工们给买方再扒上一撮箕,以补充运输中的损耗,渐渐地赢得了许多客户。山货成熟的季节,山西、河南前来购货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生意越来越兴隆。给他种地的佃户们都不怕收租,种得好,你就多交点;种得不太好,你就随便交点;种得差的,你就不上交了。时逢天旱和洪涝就谁种谁收。在他大门前常年放着茶缸、水杯和一双双草鞋。行人可以随便喝茶,也可以随便换上草鞋再走;讨饭的路过他门前,都有机会好好地饱餐一顿。有时遇上下雨来,就晴天再走。临走时,还可以带上几个馍饼,以免你在路上无着落时去偷抢别人。

与我们交谈的三个人都是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太太,她们至今仍然一口一个“品善爷”地把他当救星夸奖。国民政府时还委任他当上了县参议员和乡长。说到陈家大院,老人们都懂得了,分们也在叹息着大家共同的心语,如果还保存着办起旅游来,我们也不至于现在等外边的人来扶贫哦。

作者日前采访张品善82岁堂侄女,诉说62年前的事情。让我们从这些流传在人们口头的主题词里,去追逐那风光不再的岁月。

她说,“穷干沟,富水沟,迎风沟里出肉头”。解放前,水沟村富人多,家叔张品善因为资产大,土地多,又有“县参议员”那个显赫的身份而被枪毙了。据南下老干部说,枪毙张品善前,河南有不少人得到风声,举着旗帜前来“保”他。因为邓县人逃水荒的那年,一些生意人和不少穷人流落到这水沟村的大山里,领受过张品善的滴水之恩。当他们浩浩荡荡地赶到临近谷城的老河口汉江岸边时,听说先天张品善已经被镇压了,他们哭天号地。

早在1949年冬天,张品善在南阳、邓县一带的乡绅处游玩。那时谷城老家已经解放,当地一些绅士劝他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避险观望吧。正好谷城农会以为他逃跑了就派人到河南去抓他。南阳和邓县的朋友也不能自保。但他自己认为自己是个善人,没有做过亏心事,也不是恶霸地主,回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哪知回到老家,他就被软禁在自己的大院里。农会的人不得让他出门,许多审问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当然也没审出任何劣迹。但是有情报使当地工作队感到大事不妙,河南许多人在赶往谷城的路上。

第二年山花香飘的日子,一天,几个工作队员兴冲冲地通知他到庙滩区公所开会。因为张品善当过县参议员,经历过场面上的活动,他也很乐意地夹在他们中间走了。当他走到了家门外不远处一个山坡时,后边的工作队员向张品善的背心开了枪。

枪声中,五十三岁的张品善本能地回过僵硬的头,他似乎显得很懊恼。完了!此前,在革命队伍中当连长的同学从平顶山曾写信劝说他早点把那么多田地和家产处理了,一起去干革命。那时将信将疑的他,正在庙滩街与几个有钱人玩着撮子牌。他们说,你手里又没人命案,也没剥削,你怕什么?后来,张品善还主动把自家保安的70多条步枪送交到农会以寻平安。

事实上,在1952年5月初,毛泽东主席就批示“为了防止在镇压反革命运动的高潮中发生‘左’的偏向,决定从6月1日起,全国一切地方,包括那些至今仍然杀人甚少的地方在内,将捕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地委专署一级,将杀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省一级。任何地方不得要求改变此项决定。”

全国的镇反旋风,在经过一轮摧枯拉朽的扫荡之后,开始转入较为理智的收缩期。而此文件传到谷城之时,庙滩的张品善已经魂归西天。如同南阳人来声援晚了一步样,捶胸顿足又有何用?

然而,在1950年7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和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要求各级人民政府对一切反革命活动必须及时地采取严厉的镇压。主要是土匪、特务、恶霸、反动会道头子和反动党团骨干分子。据统计,那时被镇压的反革命分子是71万人,毛泽东在1959的“庐山会议”上说杀了100万人。

“镇反”期间,谷城这个小小的水沟村共枪毙了四个反革命分子,这些当时还是小姑娘的老太太们,至今想起那并排摆放的四口棺材仍觉得可怕。这里留下的四座空空的大宅院,后来有的分给了穷人居住,有的做了学校,有的做了农“会办公和开会的地方。现在的村委会就是拆了张品善大院在原址上建起的部分房屋。

张品善家族到他这代已单传了五辈,他后来有五、六个儿女。大儿子张道煜,1925年人,讲过书、做过生意。文革期间被整得生不如死,四处劳动改造。现在茨河养老院安度晚年。二儿子张道怡,学业有成,系解放前南开大学毕业生。他在农村劳动几年后成为茨河中学英语教师。改革开放后,曾任过谷城政协委员,于2015年去世。其养女儿在外地,今年清明节前曾和丈夫回家探亲扫墓。

黄畈的两大家族正如黄畈的两大院落,曾经鹤立鸡群,气势恢宏。曾经辉煌耀眼,众擎易举。在很少健在的老一代人的记忆中还是那么赞赏有加。

可惜,许多人没有见到它们曾经的风采。我们替古人难过,我们为自己担忧。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们也许看到了人类似乎总是在不断地破坏和建设,总是难以远离重复错误的怪圈。好像也没有什么伟大力量来阻止!

在这大半个世纪,或者由此上溯到五千年以前,中国许许多多家庭和许许多多家庭成员所经历的荣辱兴衰与悲欢离合,实际上和世界其他各地的人们同出一辙。人类社会所走过的路程曲曲弯弯,后人仿佛总是在承担着前人懊恼与无奈时又接力前行。这种宿命也给我们一个哲学上的警醒,这就是:文化决定命运。只有对文化心存敬畏,人类社会才能美好。而短暂的人生,教会你的学问,让你体会的最深刻的也许是:个人的并不永久,只有社会的才会长远。正义的阳光永远普照着每一个人与那漫长的历史。

“古林寺对古乐,中间有个文昌阁”,以这句古老民谚为经纬而展开的是人文的黄畈。在这个曾做过南北朝时期山都县城的地方,古迹早已不复存在,但是它的一些名胜风景使得我们的时光旱船久久盘桓,不肯离去。

古林寺

古林寺,是坐落在黄畈河西南一个山脚下的佛教寺庙。它建在檀树湾村和古林寺村交界处。这个庙规模不大,有三间正殿,也有中殿,北边是火神,南边是龙王。一个小院在中间隔开了南北各自对称排列的三间小厢房,院子东边有一个不大的门楼。说来奇怪,它的正殿却没有大梁。古代建筑,稍高点大点的房屋中间的屋顶上,你可看到有一根脊檩,上边钉着椽子,它的下边还要横陈一根粗壮的,甚至有雕花和图案的,也有记载建房年月的一道大横梁。它比脊檩大几倍,所起的作用主要是拽住两边的山墙,承受屋面上的压力,固定中心位置。

那么,这个寺庙缘何没有大梁呢?据老人们说,当时动工兴建古林寺时,老和尚在大山里买下一百根笔直粗壮的落叶松。寺庙所用的椽子和檩子是从大山背后的大山上伐下来,并顺着上游的一个山洞,这山洞连着这泉眼,所有木材都一根根顺流而来。一天伐木工向山下喊话,问在下边洞口接收清点数目的小和尚够了吧?他一时疏忽就说够了够了。后来才发现少了一根竟然是做大梁的檩子。这样从洞里流出来檩子只九十九根,老和尚很恼火,小和尚也很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数得好好的,一根也不缺少的,怎么就没有大梁了呢?要么就是卡在洞里了。老和尚说,不服你就站在这等着,看它还能流出来吧!这样小和尚就站在泉边等啊等,一天天过去了,没有等到,一年年过去了,还是没有等到,始终没有见到那根做栋梁的檩子。后来圆寂的老和尚给他报梦说,现在山上的树都砍光了,泉水也减少了,你想要的那大梁真的卡在洞里出不来了!于是,小和尚就变成了一棵柳树长年守在这泉水边。一直守护着这座寺庙变成了当今的遗址。

这虽是一个童话般的传说,也许它正是古林寺的神秘所在。

现在,外人若不是从老远的阡陌中看到那高约三十多米的大柳树,它那苍劲的老枝似乎在召唤着行人,好像在说,来啊,我要向人们诉说这里曾经的故事。

当我们来到其身旁,只见大柳树那遒劲的枝根叶撑开巨伞,护卫着这口面积约五十平方米的泉水,盘根错节的根须在这泉水的四周飘逸。泉水一如既往地冒突着,一串串水泡泛起,像从地底窜出的一串串银白的珍珠,欢腾地蹦达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泉水清澈见底,小鱼欢快地嬉戏。有吊筛粗的一股泉水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出去,至今仍灌溉着农田,也是当地百姓认为最可靠、最安全的人畜食用水源。

解放后这寺庙曾做过当地一个小学,后来几经拆旧翻新,寺庙已不复存在。而今只有这大柳树与小和尚的故事坚守在这方净地,伴随这山泉日夜潺潺地流着。

文昌阁

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一个叫文昌阁的名字在谷城县的其他地方还没曾听说过。黄畈的文昌阁曾经耸立在一片绿油油的农田中,与麦浪与稻海为伍。那是我儿时所见的景况。

应该是1966上半年,大约七岁多的我跟在外公方宗财后边,准备去五、六公里外的深山沟——今庙滩镇高桥河村土家沟的外公家串亲戚。路过此地,偶然看到路边那高大的房屋,房顶上有蓝色彩球从下至上堆砌的宝塔似的尖顶,在阳光下煜煜发光。好象还有一些铃铛被丝线牵扯着,随风叮叮当的响声吸着我好奇的叫喊,外公满足了童心所求。听外公说这里是文昌阁,是古代读私书的地方。当时觉得它的主殿很高,两边还有不少的群屋比拱面排。我们走进去就像走在一条拐弯抹角的小街小巷上。那真是“少年眼中只识大”啊。小孩子就是这样,眼中所看的东西总比成年人看得大,小孩子长大后再看原来同样大的东西,现在怎么却又变小了呢?

那次刚到外公家就听到最热切话:“华程来了”,他对我外婆说,“泡一块腊肉”。我看见腊肉黄得泛着淡绿,一块块地吊在楼板缝里的腊肉滴着稠稠的猪油。那掺和浓郁亲情的乡土气息,至今仍在嗅觉里回味,永远铭记着外公给我幼小心灵里的感动,特别是那个缺油少盐的年代。也就是那次串亲戚让我知道了文昌阁。

五十年后,在我有时间、也有兴趣去追寻记录这个记忆中的文昌阁时,忽然感觉来得太晚了!同时也感觉自己以前也太懈怠了这些文化遗产,愧对它曾经对这一带文化的付出。那些知道它,能说清它的人大都已不在人世间,我只能找些年岁比我较大的人,像“二传手”那样从他们知道的说说这文昌阁了。

据当地就读过谷城一中的扈先生回忆说,文昌阁坐南朝北,正屋三间,外形高大气派,山墙略弯延伸到四角微翅,室内空旷,中间为列架(今称框架)支撑。一丈多高的老爷(应为孔子雕塑像)。还有一些不知名目的条幅,挂满四周。横屋东西对称的各五间。三六九的火砖墙。椽子像小方檩样厚,瓦是双层压盖,那房顶上有彩色的串珠叫避风珠。

另一位老人说文昌阁在旧社会是祭祀孔子的,解放前就毁坏了。有口大钟,敲一下十里八里都知道这是哪家有人榜上题名了。做官为宦的,文化人接榜的,有人抬全猪和贡香馍前来还愿答谢着庆贺。一个香炉,插满香柱,一年四季香火不断。过路的人也经常到文昌阁烧香,祈福自己的儿女有个好前程。

在采访文昌阁时,又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说,当年这里的薛姓人家很有文化、也有钱,是他们发动当地民众出资兴建了文昌阁。

这些,在写这篇文章时也基本得到了不少印证。偶遇一位热心人说他知道文昌阁还有一口大钟在哪儿,但他不愿透露更多细节,不过他有把握弄到大钟的图片。不久我如愿以偿地看到照片上这口锈迹斑斑的大钟,铭文仍可辨认。几行竖排的文字模糊地记载着:文昌阁,由当地众乡弟子自发出资兴建,并铸神钟一口,供奉在梓潼君位前,永远长存。再祈各家清吉光兴平安。落款是:大清道光拾年(1831年)捌月。下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钟身,——那是乡亲们一百二百的善款。

文昌阁啊,文昌阁,只到今天我才有时间潜心研究你的学问,而且从梓潼帝君的博大精深更让我肃然起敬。

据史料记载,在东晋宁康二年(374年)蜀人张育,起义抗击前秦苻坚时战死。后人为纪念张育,即于梓潼郡七曲山建祠。后张育祠与同山之梓潼神亚子祠合称,张育即传称张亚子。唐玄宗入蜀时,途经七曲山,有感于张亚子英烈,遂追封其为左丞相,并重加祭祀。宋仁宗延佑三年(1316年)梓潼神与文昌神合为一神,又被称为文昌帝君。

科举考试虽始于隋,然至宋代方成为士人求官最为重要的途径,也因之求取功名的各地学子们,为了在激烈的竞争当中脱颖而出,莫不在自身努力读书之外,祈求原乡各种神明的帮助。

由于信仰的传布,使得原本的梓潼神信仰,与传统观念中掌管文学的文昌星相混合,梓潼神被视为文昌星转世化身,而梓潼神被称为文昌神、梓潼帝君。因其灵验、神妙的力量,在士人心中信仰已久,且范围遍及全中国,故道教亦将其纳入道教神之一,尊为"文昌帝君",后来,中国的许多学校里都供奉着这位神仙。天聋,地哑为伺童伴立两边。到清朝时,被国家纳为正祀,皇帝会在其生日的农历2月3日派人去祝贺。从中可以看出,文昌帝君虽然是道教的神,但他又有浓厚的儒家色彩。

由此可见,有关黄畈的文昌阁的传说的确有其时代的渊源,那时人们对文化的虔敬已十分真诚,想必这里也一定出了不少有文化的人。但是,现在已无法了解到他们的下落。

解放后,这里作为乡村小学,后为生产小队的打谷场,后来经过“土地改革”、“大办钢铁”、“文革”初的破四旧、“文革”后的乱拆滥建等众多洗礼,那本来已被作为“封、资、修”的东西,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一文不值的废物,有点文化的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隔岸观火。

直到1982年分田到户后,这文昌阁才彻底消失殆尽,眼前只是一片草绿色的田野,以后谁也见不到它的踪影了,做为符号的文昌阁也许从此地永远泯灭了。

古树

从黄畈河向西北看去,申家冲和柳树沟交界的大山坡上,现在挺立着一株粗大的古松。那是我们很小时候听黄畈人向外人夸赞的美景,说那树是天上飞机的“航标”,成为所有人仰望的旗帜。

其实,在黄畈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冲,还有一片古树长在我的记忆里,不过那些树木只生长在四十多年前。

因为这里有六户叶姓人家,当地人给它取名字叫“叶家冲”。这里背靠着产生八仙洞的同一座山。在我们记事时,叶姓人家分四个小洼地筑房而居,应该是都住上了简易的瓦房,虽然墙砖还是土坯,但也能安居乐业。这几个居民点上都有粗大的柿子树和槐树。

记得最有特色的树木长在家族上一个爷爷“丁”字形的房屋前,大树最多,也最集中。那里是我们公认的祖屋。从东至西边,杂乱地生长着又粗又高又大的冬青树,柿子树。还有一棵槐树,它立在老屋门前的山墙边上,虽几经雷电,但枝叶繁茂。主干中间空着一个很大的洞,顽皮的小孩可以从外到内,爬下爬上玩游戏。听老年人说,有一年看到一条长着红冠子的大长虫(即蛇)从里边爬出。从此以后,我们的胆子就小了。实际上,我们这一辈的人从来也未见过什么大长虫,想来也许是大人生怕孩子跌打损伤的警告罢了。但这槐树枝叶茂盛,热天遮荫,大人小孩三三两两地在下边纳凉。大人们摇着蒲扇,天南地北地说着。小孩子们追着蜻蜓、蝴蝶。夜幕降临,再去捕捉闪闪发光的荧火虫……看蔚蓝色的天上有“三点一线”的牛郎星和亮闪闪的织女星。小孩子们口中就情不自禁地发出:“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洋钉”的乡间童谣来。

那株能孕育儿歌的石榴树,直径约有三十多公分,长在门前的田坎儿上。它弯来弯去的树干很不成形,但它开花如红霞似火,挂果儿更是分外惹眼,成熟后裂开露出来晶莹剔透珍珠玛瑙般的籽,多籽的石榴树是富贵、吉祥、兴旺、繁荣的象征。现在见到石榴时,耳边时常还飘起那袅袅的儿歌:“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赶牲口。开后门,摘石榴,石榴树上一碗油。姊妹三个在梳头,大姐梳的金花头,二姐梳的银花头,三姐梳的光光头……”

老屋场的木瓜树也是一道漂亮的风景,很值得回味。我们这里的木瓜,并非南方的“木瓜”。它可以长成高大的乔木。冬天的霜降节一过,叶子渐渐凋零,剩下一树金黄色的木瓜裸满枝头,比西方人的圣诞树好多了。它是我们心中的摇钱树,小孩子们就会抢着爬上树去采那如同柚子模样的果实。看谁摘得多摘得大,以获取大人们喋喋不休的表扬。大人们把摘下来的木瓜用菜刀切开,借着冬天的阳光晒干,再卖到供销社的收购站。

这里田边地头还有一些粗大的木梓树,一到深秋绿叶渐红如仙,入冬籽实成熟满树摇霜如翁。叶红梓白,很是壮观。一些越冬的鸟雀总会在树上采啄取它那白生生的木籽充饥越冬。

忘记不了老屋西北边一棵高大的皂荚树,树冠可能有二十五米以上,每到皂角成熟,树上像倒挂的一把把小尖刀在风中摇摆,暗光闪烁,十分眼热。长辈们便用那掉落下来的皂角在自家灶塘前的火灰里烧个半生不熟地,再砸了泡水洗衣裳和被子。小时候觉得这些挺神奇,小手伸进皂角泡水里总感到很光滑,长大后才知道那是碱性的、能去衣服污垢。

可是,现在再也不见那即生态又环保的树木了,再也看不到那曾经几个大人联手也抱不住的如桥礅似的一棵棵古树了。

原因是大约在1970年代,生产小队里为扩建集体打谷场,新盖了五间仓库需用木枓,而这些树木又长在家族上一个被划为富农的爷爷家门前。当时没有话语权富农爷爷,本来胆小得树叶落下来就怕砸着头的老实,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几个“社员”用一把大刀锯,战斗了半个月,以锲而不舍的精神,把这些大树一扫而光。从此,叶家老屋就再没有这见证沧桑岁月的树木做标记了。其实,再过若干年或几代人,谁还知道那些古树曾是那么的伟岸,又那么脆弱地被人锯了,还连根挖掉哩。

现在走到老家的路上,看着遍地的白杨在春天扬花飞絮,污染四野,殃及行人,更让我想起那古树,那童谣。这缺少古树的村落是多么肤浅与苍白,那没有童谣的乡村又是多么地抑郁和沉寂。

时光的旱船掠过黄畈的风尘云烟,却载不动这沉重的忧思。自然的河流,传统的建筑、显赫的庙宇、清浅的泉眼、还有遒劲的古树,一切如戏谢幕,留给观众的只是喟叹。

2016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当阳光照在85岁的代克斌老人脸上,他眼里闪出的却是儿童样天真的光亮。他说:你说的这些,我这几十年怎么就没想到呢。作为一个在谷城水利战线上工作了一辈子的老水利专家,1963年从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谷城县水利局工作,亲自参与设计了谷城各种大中小型水库70多座。当时,领导说要在哪里建个大坝,他们就扛上水准尺,背着测量仪,翻山越岭做设计。

他说黄畈前进水库50米高的粘土心墙大坝,按3年工期完成了建设任务。水库东西干渠各20多公里,可灌溉3万多亩农田,还能防洪发电。

那天我望着老人布满风霜且惊奇的脸庞,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时所建的一些水库,现在竟然变成了今天“水害”。水利,新中国成立后的最初30多年间,这期间还没实行对外开放。因为管理方式和方法等等原因,加之农业科技不发达,粮食亩产过低。又恰逢人口高峰期。为了解决“家大口阔”的近十亿人填饱肚子的问题,各级想千方百计,提高粮食产量,甚至做出了一些违背自然规律和不切实际的事件,也算急功近利吧。这就是现在我们可以在卫星地图上见到的星罗棋布的各种大小小的水库。从水库下边再打开一个山洞,山洞外口再用混凝土浇铸一个提高水位的粗水管槽,把自然水压升到境坝外的盘山渠里。过去山坡上的不少旱地就变成水稻田了。

说到这里,应该说黄畈是水利工程集大成的典型。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以财神庙为界当年所造就的两条河道都闲置了。一边是从稻田中开挖的人工河,破坏浪费了许多好田好地,形成了地上河,河中杂草丛生。一边是由老河滩改造的土地,因其违背河流的自然规律也沙化了。加之,洪水不听使唤,总是留恋着老河沟情感。再说灌区以下,许多土地都是已抛荒。究其原因有许多许多,但主要的是人们早已丰衣足食了!

遥想当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可是这话却被一些水利专家和决策者当成水利就是在江河上拦水筑坝的动员令了。因此,各地在大小河都矗立起水坝,这似乎是人定胜天的统一行动。

在“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最能点燃轰轰烈烈行动的是食欲。也是动员农民出义务工“上前线”,集结力量的最有力的号召。

一个水库建成,坝上坝下的生态破坏早已不用怀疑。现在每年一到汛期,从上至下防的大都是水库的汛,怕的是系在脖子上的水坝溃塌呀。防的竟然是人为的水。想大禹当年治水的经验,还有两千多年前的李冰的都江堰,他们所做的是疏浚和分流,并不是阻截啊。水利已从老祖宗的经验中传了几千年,今天的我们为什么还学不会呢?

有人也许会反驳说,因为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没有能力去筑坝哦。难道生产力的发展就是让我们丢弃传家的“古董”?难道过去许多做得很好的东西变成了今天的包袱吗?还是我们这代人被现代化愚弄得无所事事了呢?还是发达科技给我们的大脑安装了愚昧芯片呢?

现在提倡和重视环境评估,人们往往又以“任何工程都有利弊”,并以此来反击不同的声音。可是谁知,对一个工程来说,“利”可因此而来,也可以其他方式而取;而“弊”则因此而生,却不可以其它方式而除。这是规律,不可撕毁。何不扬长避短,另想其它高招呢。

常言道: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那时少不更事的我还不懂辩证法的深奥,更没有什么哲学概念。而这一种凝聚集体主义观念和家国情怀的名言,想起来就会教人充满自信和力量。可是,人们是否想过,小河干时,大河还有水吗?大河干时小河还有水吗?二者实际上是一种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

现在许多小河都不想给大河供水了,一是自然水源在逐渐减少,二是小河上的水坝电站截流了流到大河的水源。而截流多少,下游就没有这个“多少”了。水库上一片汪洋,水库下只有一捧水了。按老百姓的话说还不如一泡蛤蟆尿多。因为水少,河流失去自净能力,河道得不到清刷,淤积、污水成灾,直截威胁着流域内人畜和作物生长与安全。至今我们似乎还没弄明白古代人是怎么顺应自然和利用自然的奥妙。

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黄畈,在中外历史中也同样找不到有关它的记录。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地方,与全国千万个乡村默默无闻地延伸着祖国数千多年的文明进程,连通着祖国机体的末梢神经。也就是这些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它却是一个国家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说不尽的黄畈河,说不尽的黄畈情感。自然在变化,社会在变迁,每个人也许都难以找回从前。怀念那个岁月,怀念的是那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并利用自然的情结。我们现在还能做到吗?怀念那个年代,不仅仅是怀旧,是文化、是乡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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